陈至孝 本文简介：
陈至孝西南大学段进怡陈至孝乔迁新居。美其名曰“新居”，不过就是挪了个窝儿，换了个地方租房子住而已。不过这次租房子可是占了个大便宜——房子敞亮不说，还外带天井，房租也马马虎虎过得去，连陈至孝这个穷光蛋交了房租都还可以胡吃海喝个半把儿月的，可把他美坏了。唯一使陈至孝苦恼的是，他的房东和他住在一块儿。他住
陈至孝 本文内容：
陈至孝
西南大学 段进怡
陈至孝乔迁新居。
美其名曰“新居”，不过就是挪了个窝儿，换了个地方租房子住而已。不过这次租房子可是占了个大便宜——房子敞亮不说，还外带天井，房租也马马虎虎过得去，连陈至孝这个穷光蛋交了房租都还可以胡吃海喝个半把儿月的，可把他美坏了。
唯一使陈至孝苦恼的是，他的房东和他住在一块儿。他住西厢，和房东共用正房、厨房以及卫生间。共用到是无所谓，陈至孝可是个不拘小节的男人，不在乎这些个儿，真正令他抓耳挠腮、肝火大动的是他的房东们。
“房东们”由房东——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儿，房东太太和他们的小外孙女组成。房东常年抱恙，汤药不离口。据他自个儿说，是“晒不得太阳”“做不了活儿”。但他也是个幽默的小老头儿——虽然这幽默少之又少，却还是被我们洞若观火的陈至孝先生发觉了。房东太太温良恭顺，勤俭持家，又极热爱劳动，陈至孝每每归家，都可以看到她在洗洗涮涮，擦擦扫扫。每当她瞧见自己的房客回家来，就报之以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，响亮地喊上一句：“哟——先生上学回来啦！”这么一喊，本来卧在太师椅上的房东，趴在桌上涂鸦的小房东都起身到门口来迎接他，“回来啦？先生（陈叔叔）！”
这种“宾至如归”的感觉从没有因为时间而消失，他们还是那么热情。但陈至孝渐渐地却发现出他们的毛病来了——他自认为是一个极具批判性眼光的人，从细微处便可看出国民的劣根性来。不仅如此，他还自诩具备“大义灭亲”的潜质，哪怕这家子人对他再好，他还是不为好处所蒙蔽双眼，依旧能看出他们的令人苦恼且痛心的缺点来。
虽说厨房共用，但饭还是得单吃。不过相处久了，知根知底（老头儿一家听陈至孝说自己在哪个学校做见习助教——见习是个什么玩意儿、助教又是个什么东西，虽然老头儿不清楚，但能在学校任职显然是好的、有出息的，他们也就对他客客气气的）了以后，房东就盛情邀请陈至孝与他们共进餐饭。陈至孝盛情难却，同时又深知自己是个读书人，应当“滴水之恩，必当涌泉相报”“一饭千金”云云，也主动提出为一家老小亲自下厨。可就在下厨和共进餐饭期间，陈至孝痛心疾首地发现了他们的瑕疵所在。
“房东老头儿真是固执己见!”陈至孝边剔牙边想。
今天晚上是陈至孝大展身手的时刻——他做了他最为拿手，也是他最为喜爱（陈至孝嘴边长着痦子，爸妈断言他是有“吃福”的人。而他本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，至孝，他很爱吃，可能为的就是使他的父母亲欣慰，他的儿子确确实实有“吃福”。）的一道菜肴：盐煎肉。为了这顿饭，陈至孝提前半个月就勒紧了裤腰带，攒下买肉钱。为了这顿饭，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至孝下午早早地就上集市买肉买菜去了，顺带了他家的小房东。
陈至孝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屋，小房东站在一旁乐呵呵的，小眼睛里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。
“哟——小陈（共进餐饭后房东、房东太太就这么叫他了）！你买这么多肉和菜哟——还有冰糖葫芦、紫薯、桃儿的呵！看不出你这么大人还吃这些小孩儿吃的玩意儿！”
“姥姥！冰糖葫芦和紫薯是陈叔叔给我买的呐！桃儿是路上叔叔遇到的同事叔叔送的——我和陈叔叔一人一个，陈叔叔他说他最爱吃桃儿啦！”
“你干啥跟叔叔要东要西的呀！好吃狗！非要跟着人家上集市去...哟，害得小陈你破费啦！”
“嗐——没有没有，哪儿的话...”陈至孝一张马脸烧得红红的，双手摩挲着尖嘴桃儿，低下头来，无地自容又无可奈何地笑笑。“这小妮子可磨缠着嘞！变着法儿地要东西——不过我好歹也算个长辈，况且这小丫头确实也可怜见儿，我也喜欢她，买给她东西，她开心，我也开心！钱是没了，心疼是心疼，不过反正也没啦，想这些做什么...”他大概也觉得一直低着头不看人家不太礼貌，也怕主人看出他的窘态，便抬起头来，冲着房东太太傻笑，可惜房东太太和她的小外孙早已拎着东西走了，他冲着空气发笑嘞！
到了晚上，本该是他陈至孝大展身手的时候。房东们纷纷围观。房东太太给他生火，小房东给他充当下手，房东负责参观——还时不时地发表一下意见，甚至亲自颠勺示范。
“放盐了吗？”
“水多哇少？”
“不对不对——你看我来...嘞，你看...看——”
“再来一点！不够！真的！我晓得！”
“放味精没有？鸡精嘞？鸡精。”
......
陈至孝终于把嵌在牙缝里的肉丝剔出来了，“呸——好你个肉丝，弄得我好苦哇。你陈爷爷吃肉从来没塞过牙缝儿的！今儿个头一遭咯！”他偏着头，“别看这老头儿窝在椅子上病恹恹的，炒菜还很有激情...嗓门儿也洪亮——简直声如洪钟！敢情这老头儿病得不重哇...亏得平时还帮他做这做那，不就是体恤他病弱吗？哼，我耳朵听他抱怨牢骚都起茧子啦！...他这指挥来指挥去的，我可受不了——我堂堂陈至孝吃了二十多年的盐煎肉，还不知道盐煎肉怎么做吗？要他来指手画脚的？嘿！”
“可是人家也是热心不是...不过确实烦！啊呀...”陈至孝苦笑。
“橐橐橐——”有人敲门。
“谁呀？”
“是我，陈叔叔。”小房东手把着门框，扎着羊角辫的小头探进来，“姥姥叫我给你送蚊香——一到夏天，可多蚊子啦！你看我腿上的包...”小房东撩起裤管指给他看。
“哦，谢谢你啦！你帮我把它放进柜子里吧。”陈至孝并不看她，随手一指。
“嗳！陈叔叔！你怎么不吃桃子？！”小房东拿起桃儿来，看着桃儿，又看看桃儿的主人。这是她第二次问他了。
“你吃嘛！”陈至孝突然感到一阵厌恶。
“我不吃，那是给你的！”
小房东跑了出去，又剩下陈至孝一个人，他坐在书桌前胡思乱想起来。“这小家伙肯定想吃我的桃儿了！才分给她一个吃了，又来打另一个的主意，真是贪吃啊——啊，难道人贪婪的性子在小时就有所存在了吗？嗯，人呐！”陈至孝信手翻开《论语译注》，又想到：“不过我也可以分给他们吃，君子就要懂得分享嘛...荀子说人性本恶，小时候未加调养，是会这样子的，这是他们的天性，不应过分苛责。但我已然是个成年人了，应当知礼...嗯，房东和房东太太是老人，牙口不好，就一人六分之一吧，剩下的，我一半儿，她一半儿...嘿，多好！就这么办！”
早上陈至孝捧着桃儿进了正房，哼着小曲儿，好像晚清旗人提着鸟笼逗着鸟儿。陈至孝沉浸在“有衣同穿，有食同享”的奉献精神的自我感动中，这时房东太太大喝一声把他的感动吓得灰飞烟灭，无影无踪。
“小陈——来搭把手儿啊！”
“嗳——来啦！”
天井成了一片豇豆、玉米的天堂。绿油油和黄灿灿分庭抗礼，活像一大从油菜花。
“嗬！太太，您老人家啥时候弄来这么些东西呀！”
“瞧你说的，难不成是我偷的呀？哈哈哈，是我乡下的侄儿送来的菜，他说现在菜正好嘞！给我们尝尝鲜！小陈，今天中午给你做干煸四季豆！”房东太太拿起筢子，“我呢，就留了些来晒，晒干了可以放很久呀，什么时候吃都行，你说是不是，啊，小陈？嗳，就是偏偏今天太阳不行，要像昨天、前天一样的话，那就差不多了...”
吊扇在头顶“吱吱呀呀”地转——因为房东言之凿凿不能吹风，但奈何天气闷热，到了吴牛喘月的田地，所以也只能调到最弱的一档。八仙桌上摆着干煸四季豆，昨晚剩下的盐煎肉和前晚剩下的红烧鱼——作料。沾满灰的酱油瓶子、醋瓶子立在桌角。
“下雨啦！”小房东眼尖，发出暴雨橙色警报。
“哎呀呀！”
陈至孝跟着房东太太第二个冲出了房门，操起扫帚就开始以“北风卷地百草折”的力度收集起玉米来。雨“啪嗒啪嗒”地砸在陈至孝头上、肩上、脚上...身上的每一处，都接受着大雨的洗礼。额发贴在饱满的天庭上，水顺着流下来，注入陈至孝的胸膛，眼镜片上挂起了瀑布，模糊不清...这还是陈至孝第一次淋雨嘞！
“快快！要前功尽弃了！啊呀，我居然没戴个什么东西出来，就这么被雨淋着，衣服沾着背嘞，头发也湿了，要感冒了可如何是好哇？”陈至孝想着。
“不行啊，雨太大，根本来不及啊！算了吧，啊？算了！”陈至孝向房东太太发问。
房东太太并不搭理他。
陈至孝只好坚守阵地。他继续扫着，继续被雨淋着，感冒的念头一直在他脑中盘旋。他突然感到一丝愤怒，好像这次玉米保卫战他是被迫卷进来的，他是无辜的，他不该被大雨这样冲刷着。都怪他们！怪他们做什么呢？怪他们好好地晒什么玉米、怪他们让天下了雨！
“算了——算了！”房东站在门廊喊。
小房东连蹦带跳出了房门，撒欢儿地捧起一抔玉米粒撒起来。
“回去！头发打湿了，又要跟你洗！快点回去！”
陈至孝二话不说，冲回正房，扒拉几口饭，姑姑苏苏不知说了些什么，又冲进卫生间，“哗啦哗啦”地开始淋浴。
“我打湿了，得赶快洗洗，不然得感冒！”好像他淋的不是雨，到是感染了什么病毒，亟需处理一样。
“哗啦哗啦——”
“可他们没有被淋湿吗？”陈至孝停下来，“我竟然丝毫没有想到他们！呵，丝毫没有！同样的接触面积，同样的暴露时间，雨以同样的速度下落，我湿透了，他们就没有吗？啊——我居然这么自私哦！要是地震了什么的，我肯定是第一个跑的——那还行？！他们吃饭的时候对我侧目以视——难怪！他们一定看透我了、看不起我！这眼神里可能还有失望，这就是知书达理的人！多么可笑！”陈至孝揉搓着他的头发，热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。
“不行！要改变！赶紧的！赶紧问问他们湿了吗？湿得厉害吗？要不去洗个澡？换个衣服、吹一吹头发！挽救挽救！我还要让房东太太去洗浴，我来洗碗！我来擦桌！挽救挽救！”
当陈至孝洗浴完毕出来时，房东太太已经在洗碗了。于是，带着小小的失落与小小的确幸（陈至孝不爱洗碗，他讨厌手上油腻腻黏糊糊脏兮兮的），他照例问完房东太太和小房东后，就去午睡了。朦胧中，他想，他要改变，他要做一个有良心的君子，他不想再看到他的自私盈溢出，说真的，那时他多么像一个魔鬼啊...那个桃儿，他要把它分成一样的四份，一人一份，他还要帮两个老人把桃儿弄成薄薄的片片，这样他们吃起来省力...
“吱呀——”门开了，他恍惚中意识到。“干嘛？！”被私闯民宅和清梦被扰使他不胜恼火，这时他又被点燃了。
“陈叔叔，你吃桃儿吗？”
“我不吃!你想吃就吃嘛！”又是一阵厌恶。“还在打那桃儿的主意...你吃嘛吃嘛——我看你敢不敢吃！”他翻了个身，“上次，上上次，都没吃，这次肯定也不会吃的...放心，你还是能吃到桃儿——我要给你一个惊喜，我们一人一块，有桃儿一起吃！这样才好！这样才好...”
午睡起后，陈至孝兴冲冲地打开柜子，想要分桃儿。“这将是我洗心革面、重新做人的一个划时代的举动！啊——以后，以后我们一定能更加和睦地生活在一起！”
他打开柜子，里面满满当当，独不见那桃儿的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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